1.马赛(六)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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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图书馆内,年轻人的内心正掀起激烈的风暴,敌意、轻蔑、失望——压抑着这些濒临爆发的情感,年轻人咬紧了牙关。
刚才两个学生的话并非不合理,可以说在帝国,甚至在世界大多数地方,这都是最现实、合理的人生选择。比起好高骛远、奢谈理想来徒耗时间,倒不如说那个年轻人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可是——
那也是屈服于命运的投降宣言。
是的,把目标放在触手可及之处是合理的,认清自己的能力,合理规划人生也没有问题。可在帝国,并不存在“自己的选择”。所有的答案都是由帝国官方所规划,你只能在几个限定的答案里选择。这就好像量产零件,每个人都是未经处理的矿石,经过同样的流程——提纯、冶炼、铸模、定型、处理,最后成为帝国这架巨型机器上的零件,直到报废为止,不断为保障帝国的运行而奋斗努力。所谓提供的选择,不过是让你有机会选择变成螺丝、螺帽、轴承还是钢板而已。
这就是帝国的“优越性”,比阿尔比昂更好,比罗斯联合公国更好的真相。
三个国家并没有本质区别,他们都是外来的入侵者,是万恶的帝国主义,查理曼人在他们眼里都只是用来剥削、奴役、压榨的对象,是用两条腿走路,会理解指令,会干活的人形牲畜。唯一的区别仅仅是吃相是否好看,奴役与剥削的手段是简单粗暴式的,还是隐蔽且具有欺骗性的。
罗斯联合公国倾向于简单粗暴,阿尔比昂偏好隐蔽,而帝国则是综合工程,既有简单粗暴的手段,也有无孔不入的隐蔽手段,因此他们取得的效果最好。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经历了旧王国时代的查理曼人普遍厌战,且迫切希望改善生活。这时候谁能给查理曼人民面包和工作,谁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是他们的神。而帝国恰好在此时给了查理曼人工作和面包,并且迅速提高了所有人的生活水准。他们做的是如此成功,简直就像变了一场魔术,凭空从帽子里拿出了许许多多的好东西发给所有人。
所谓魔术基本都是障眼法,利用人们生理和心理的盲点制造出不可思议的视觉效果,以此博得满堂彩。脱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无视客观规律的所谓“奇迹”不是诈骗用的套路,就是另有蹊跷。
帝国创造的“重建奇迹”,其本质不过是对查理曼的资源进行了一次再分配罢了。
查理曼的家底其实并不差,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陆第一强国,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和刮地三尺的强征作业之后,投机集团手里还有满坑满谷的粮食、布匹等物资就是证明。而且在大战之前财团长期在查理曼进行投资,不管是查理曼的家底、产业布局、资源分布、人力资源情况都一清二楚。借着消灭投机集团的机会,一举肃清潜在威胁之余,也将这批食利阶级掌握的庞大资源掌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便很大程度弥补了重建作业的资金缺口。之后再以高回报率吸引诸国购买帝国发行的重建债券,以这种方式在极短时间内就聚拢了大量资金。与此同时,之前从查理曼各地运走的生产机器也大部分回到原地重新安装到位,在启动资金就位后,很快就恢复生产作业。随着各种工业品源源不断的出口或内销,战后重建工作吸引了大量的劳动力、原材料和资金,整个经济循环迅速恢复,人们的生活水平迅速恢复甚至超过了战前,除了因为帝国法律带来的一些不便,人们的生活可以说变得更好了。
用查理曼人的资金和物资,雇佣查理曼人重建他们被毁掉的家园,最后再从查理曼人身上收税,还得到全体查理曼人的衷心拥护——不得不说帝国真的是天才商人,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们捞走了,还没有一个人不满意!
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也最多只能说帝国很狡猾,欺骗了所有人而已。年轻人愤怒的矛头应该指向帝国,而不是被蒙骗的同胞们才是。
然而年轻人内心的怒火还是不断燃烧,这濒临失控的怒火源于帝国,同时也源于那些自认自己是帝国四等公民的同胞们。
只因为他们其实很清楚帝国恶毒残忍的那一面,每个人都清楚,每个人都知道,每次有人拿“被送到东边去”、“去北方森林”开玩笑的时候,每次母亲吓唬小孩说如果不乖就要被送到“烟囱里去”的时候。所有以帝国四等公民自诩的查理曼人都知道那些话背后的真相,大家都知道,却没有人敢面对事实——自己是被圈养起来的劳动力,脖子上没套项圈的牲口。一心以为只要做个顺民,那些可怕的暴力机器就不会打搅到自己,只要老老实实为帝国卖力工作,平稳快乐的生活就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这和专心吃着眼前的饲料,对屠夫磨刀霍霍视而不见的牲口有什么两样?!
帝国或许不是屠夫,但绝对是一架机器,而机器是需要动力和润滑才能持续运行的,帝国这架机器同样需要吞噬众多的生命来维持自身的运作。
就像——
年轻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激烈的思绪也突然停了下来。
呆立在原地两三秒之后,一股充满了哀伤和懊悔的叹息从嘴边慢慢溢出。
眼帘缓缓垂下,周围的恢宏建筑和欢声笑语从身边消失,原本踩在吕德斯市立图书馆的双脚仿佛再次踩在满是鲜血和硝烟的土地上,周围回荡着垂死的呻吟与怒吼,仿佛无头骸骨一般的钢铁怪物在四周爬来爬去,不断搜寻着头颅。一具具燃烧殆尽的尸骸在钢铁肢体的踩踏下化为风中飘舞的碳灰。
——对不起……大伙,我因为那种人,玷污了你们的死。
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怒意,只有更甚之前的冷漠,冰海一般的蓝眼扫过在图书馆里穿梭的人群,最终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平凡到把他丢到人群里立即会被淹没,没有人能记住的普通相貌。
然而吸引年轻人的并不是这个人的相貌,而是他夹在腋下的一份《人民观察家报》,和年轻人腋下那本《信号》杂志一样,是昨天发行的。
平凡的中年人也在看过来,看着那本《信号》,微微点了点头,交换了几个隐蔽的手势之后,两人掉头走开,绕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阅读室,在与马赛他们间隔三张桌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