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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土匪

    薛向知道,周道虔说这番话,除了有示好的意思外,也是在变相套他的来历,若他顺着接下去,必会向这个趋势发展。

    毕竟薛向的履历实在是耀眼了,便是再没警觉性的人,瞧见履历上那二十岁的常委、副县长,也得生出连篇浮想。

    不过,薛向更知道,即便自己报出了家门,周道虔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另眼相看,蜀中到底不比别地,沾了老长的仙气,再加上现在盘踞蜀中的几大派系,都是从老长的根上延伸出来的,即便他薛某人亮出了薛安远又能如何?最多,周道虔也只会在心里,瞧瞧加重他薛老的份量而已,绝不会认为他薛家人有多高不可攀。

    “周专员客气了,我不过是一得之愚,侥幸偶合上意罢了,周书记昨日发表在省报上的《关于企业改制办法二论》,才是独出机杼,振聋发聩,让我大开眼界。”

    周道虔也是时下少有的者型干部,昨日他发表在省报上的一篇论述当下热点问题——企业改制办法的章,薛向看了,的确有料,主要从股份制和承包责任制来阐发,尽管在薛向看来,还稍显简陋,但在时下,也算是很有开拓性的思维,不过,当人面,薛老自然只说好话,不出恶言,没办法,官场寒暄,向来如此。

    周道虔连连摆手,“我不过是拾人牙慧,拾人牙慧啊!”

    薛向知他何指,无非是这两点办法,在特区已经讨论得轰轰烈烈了,不过,周道虔的论述。更多的是结合德江企业的实际情况阐发,倒非拾人牙慧,倒是很有实际意义。“周书记谦虚了,在您的章里。光是发挥工会作用,监督承包人的这一要点,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了。在我看来,时下企业改制的论点虽多,但都过泛自由化了,改制后,企业家说了算,则国有资产就有流失的风险。因此,适时发挥工会的监督作用,实乃高妙手段,既符合咱们的国情,又防止了泛自由化,真是一举两得啊!”

    起先,周道虔以为薛向的奉承也只是奉承,哪里知道此人还真认真读完了他的那篇得意之作,且一眼就抠准了全篇的题眼。

    现在,周道虔就一个感觉。爽!

    这就好比他苦吟数月,做出一诗来,偏偏没人抓住诗眼。完全不会欣赏,这时,相当于理论界李白的薛向,突然站出来,点出了他“全诗”的精妙何在,这种爽感,真的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两人由一句寒暄之语,彻底引进了正题。当下,周道虔便邀请薛向坐下。滔滔不绝地陈述起了那豆腐块上无法承载的内容,而薛老思维敏捷。见识一流,每每言出,必然搔到周道虔的痒处,如是聊天,时间自然逝如流水。

    四点二十分的时候,古锡铭终于忍不住第次过来倒水,暗示周道虔该准备开会了,这次,古秘书做的十分明显,故意借机碰掉了薛向的茶盖儿,趁着薛向拾捡的时候,冲周道虔扬了扬手表。

    周道虔猛然醒悟,笑着说:“和薛向同志一席畅谈,获益匪浅,不过,稍后我有个会议,再谈,就只有改日了,对了,薛向同志此来,可有事么?”

    周道虔到底是政治人物,薛向的来意,他虽不清楚,但知必与孔凡高有关,行署这几日的风波,他是洞若观火,若非薛向跟孔凡高对冲得天崩地裂,他焉能给薛向如此好脸色?

    薛向道:“是这么回事儿,最近行署安排了我负责回收十八家工厂的拖欠利税,但我认为乡镇企业的领导同志们,普遍法律意识不强,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因此,我就想举办个普法习班,考虑到周书记理论水平高深,就想让您过去给做第一讲,所以就冒昧前来了。”

    周道虔虽猜到薛向此来,必是针对孔凡高,一时间,却弄不懂薛向让自己去上课,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起先,他还生怕这小要求高,会让他直面孔凡高,却没想到竟是些许琐碎,只要能给孔凡高添写咯应,这点顺水推舟的小事,他自无不允的道理。

    得了周道虔的承诺,薛向便径直回了行署办公大楼,接着,便安排行署办副主任江方平以他个人名义,给那十八家单位负责人,去了公函。

    ………………

    宝丰区西北近郊的位置,有一排几乎废弃的平房,四面树幽草茂,偶尔还有黄鼠狼溜过,更这荒废居所,陡添数分凄凉

    而此处现在荒废,可早先年却是赫赫有名,不少蜀中大员都在此蜗居过,不错,此处正是蜀中曾经最有名气的所五七干校之一。

    如今,时过境迁,困龙俱都出海,这地方自然就荒弃了下来,虽然房不错,可终究沾了晦气,又死过不少人,因此,倒无人愿意来此居住。

    可今日,这荒废的地方,却陡然生出了不少人气,这天,方不过早上八点,二十多辆各式车辆,就将这平房前的那溜硬泥巴地上停满了。

    二十气宇轩昂、体型较之常人,普遍胖出一圈的胖们,个一群,五个一伙,各自寻了荫凉,聚集一处,闲谈了起来。

    “老贾,你够早的啊,你小可是在最远的黑水,这会儿能赶到,岂不是五点多就出发了,照我说,你们黑水的也真该修了,不说别的,单看你们那条破,就是有金矿,人家也不愿来开发不是!”

    “行了,老毛,你也是老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你们宜阳的,未必有黑水的好走,你早到,不也就占了个比老贾道儿近的便宜!”

    “老毛已经够无聊了,你陈书记看来也好不了哪儿去,接老宋这茬儿搞球,他不就是惦记着行署的那批道改善帮扶基金嘛。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咱们今儿来是干甚的,弄不好人家正磨好了刀。在等着咱呢!”

    黑水县肥皂厂的贾厂长话音方落,他这个圈的人又聚拢了几分。高大的皂荚树,也被急得一晃,揉碎一地光影。

    海丰县雪糕厂的陈书记眉头猛地聚拢,狠很掐灭了烟头,哼道:“不管咋说,我们雪糕厂就是没钱,这本来也是事实嘛,老连现管的县长和书记都顶了。不信在这儿能翻了跟头。”

    “老陈,你也别咱这儿卖嘴,你要是真敢一定到底,大清早,颠颠儿往这赶作甚,你该搬了凉床,往树下一放,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吃着你们厂那能咯掉板牙、砸死老鼠的雪糕,你哼哧哼哧。顶着个大阳,往这儿跑啥?”

    驳斥的陈书记的,正是他的老冤家。同是海丰县的另一冷饮大亨——汽水厂的铁书记,这二位当初先是为了竞争雪糕厂厂长,闹了对头,尔后,又为霸占县里的冷饮市场,又互相下了不少烂药,算是德江本地,一对著名的冤家。

    铁书记这火儿一点,陈书记这炮仗就着了。一会儿功夫,楼就歪。原本的商讨对策,彻底变成了无畏争吵了。满场的你操我爹,我日你娘,煞是热闹。

    好容易劝住了二人,贾厂长痛心疾道:“老陈和老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今儿是来干什么的,值此存亡危急之秋,还闹这些意气,实在是不像话,我敢说,今天这个什么狗屁普法习班,就是那娃娃助理弄出来的,普法普法,那娃娃乳臭未干,懂个屁的法!”

    陈书记被贾厂长假大义之名,批了一顿,心下很是不快,嗤道:“你老贾再说的天花乱坠,不也是乖乖来了,人家领导就是领导!”

    铁书记狠很抽一口烟,瞪着陈书记道:“屁,我看现在是修z主义刮歪风,竟弄出二十四岁的行署领导这荒唐事儿,哼,若不是通知上,写明了周书记做第一讲,孙才来呢!”

    “大伙儿扯这些有什么用,领导再年轻,关咱屁事儿!可今天这事儿很明显,那娃娃领导坐不住了,搬出了周书记做大旗,待会儿,周书记若开了口,咱们到底如何应对,这得拿出章程啊,可别给人各个击破!”

    接茬儿的是宜阳自行车厂的宋书记,他也是在座县乡企业中少有的几个副处级干部,又因为他的宜阳自行车厂是拖欠大户,这回,听说周道虔都出马了,他的心情很是沉重,这会儿,大着嗓戳破了关键,无非是想趁着还没上课,先结成广泛同盟。

    的确,周道虔到底不是薛向可比,这些普通县乡镇企业领导,前者于他们而言,几乎就是高高在上的伸直,他们干一辈,几乎也不可能有直面周道虔的机会,而如今听说周道虔出马,他们的心绪自然再不可能像彼时欺负薛向这菜鸟那般毫无压力了,而是沉重异常。

    这不,宋书记话音方落,便是聚在周边的堆人,也围了过来,各自叽叽喳喳发表着看法。

    这帮人都是人精,人前,绝不会坦露心迹,以免让人推出去作了出头鸟,而是皆各自抱怨自己的厂情况不好,生存压力大,一会儿功夫,彼此都明白了各人心意,很明显,到底是善财难舍,即便是面对周道虔这尊大神,这帮人也不打算松口。

    毕竟周书记官虽大,毕竟不是现管,县里恐怕也不愿这利税直接被地区抽走,再加上,众人报团,必定法不责众,这帮人顿时竟有了直面周道虔的勇气。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一辆明珠新下线的桑塔纳,驶到了平房前,其实不用看那一号车牌,单是这全地区独一无二的汽车,所有人都知道周道虔到了。

    ………………

    普法讲座的会议室,明显是现布置的,弄得为仓促,也为简陋,几十张老旧课桌,一方断了半截的讲台,讲台中间再置一张颓了皮的长桌,作主讲席,九点整,一场由德江一号作为主讲人的普法教育讲座就开始了。

    周道虔参加过不少会议,近年来,官越做越大。经历的会场也越来越奢华,陡然换到这么一间勉强能避风雨的瓦屋,主讲这么一场讲座。他竟觉得十分新奇,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在公社小教书的时光。

    “……国家法律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人人都在法律的保护下生活、习和工作。南浔同志指出:‘搞四个现代化一定要有两手,只有一手是不行的。所谓两手,既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这告诉我们,法制建设和经济建设应当并举,法制建设应提高到现代化建设这一战略高来抓,没有社会主义法制。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他还指出:‘加强法制,重要的是要进行教育,根本问题是教育人……”

    周道虔的理论水平很高,再加上又有当老师的经历,这一四十五分钟的讲座,被他用教的方式,摆事实,讲道理,既深入浅出,又别开生面。便是只拿他当大旗的薛老,也觉得受益匪浅。

    四十五分钟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周道虔作罢最后陈词。底下掌声响成一片。

    周道虔含笑走下讲台,再次和同志们一一握手,直到最后重重一握薛向的大手,便言说马上要去省里开会,随后,就在地委办随行人员的陪护下,告辞离去。

    周道虔来时,如携雷电,去时。却缈若云烟,所有人都傻眼了。

    初始。老宋这帮人皆以为周道虔此来,是为薛向站脚助威的。定然会说些风雷赫赫的话,可哪知道周道虔压根儿就没提半个钱字,如同做了回游戏一般,就急匆匆走了,如此结果,有颠覆性了,让老宋等人积攒的一肚说词儿,却无地倾泻。

    而薛老却对周道虔如此行事很满意,周某人虽没有在讲座上威逼众人还钱,更没撂出狠话,但他能如约而来,便算帮了他薛老的大忙。

    毕竟,站在周道虔的角,他没必要淌这趟浑水,试想,若是他周书记开了口,还是被老宋等人顶回去了,这该是何等尴尬,反之,即便是薛向向最终也没要到钱,也算不得他周某人丢脸,作壁上观,才是上位者的最佳选择。

    却说周道虔骤然离去,众人痴楞半晌,渐渐便起了窃窃私语,未几,讨论声如潮,随后,这帮人互相散了一圈烟,各自抓起公包一夹,就兜头朝外行去,压根儿就没把依旧在后排就座的薛老看在眼里。

    老宋,老陈几人打头,刚行到门口,发现两条黑色制服的大汉,如铁塔一般,横在门前,阻住了去。

    众人整莫名其妙,薛老终于慢慢悠悠地开腔了,“同志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咱们的普法习班,才完成了第一课,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这么急匆匆地离去,这是想跷课啊!”

    “薛助理,我厂里还有个会,我请假!”

    早年做过民警的老宋,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当下,便婉辞相试,看能否脱身。

    薛向呵呵一笑,说道:“同志们这个普法习班,是我在行署专员办公会上接下的任务,我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普法是大事儿,方才周书记在讲座上,也已经指示过了,咱们基层企业领导干部,一定要有法律意识,一定要依法经营,开办这个讲座,就是要切实帮助同志们提高法律意识!既然行署和地委,都是这个意思,那这个普法习班,就必须办下去,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旷课,因为在我看来,旷课就是法律意识淡薄,和拒绝法律约束的表现!”

    图穷匕见!

    这会儿,众人谁还不知道问题大条了,谁都没想到此前还是吉娃娃的薛助理,转瞬就化作藏獒,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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