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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程雪松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却不是纪委大楼的那间,而是常委楼里的属于他的那间。

    自打散了常委会,他便在这间办公室待了,因为他相信自打方才常委会上,领了段钢赋予的那个“好好操作”的权力后,自己今天就注定别想消停。

    他清楚段钢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网开一面,尽量操作好,让这位薛主任领罪,却不受重罚,放他一马。

    程雪松也乐得如此,他还怕夹在段钢和薛家中间难做呢。

    这不,散得常委会后,他便回到自己办公室等电话,等着薛家人以及为薛向说项之人的电话上门,他好顺道做做人情。

    当然,这位程书记之所以不回纪委大楼的办公室等电话,乃是为了等着和另一位在会上领了和他同样任务的郑书记碰面。

    而程雪松没想到的是,电话是等来了不少,可预想中的薛家人的电话却是一个未至,反倒是那些怀着不可言道目的的电话,很是来了几个。

    若是一般二般人来的电话,程雪松也就不会纠结得在办公室内转圈圈了,偏偏他所接的五个电话,就没一个级别低过他的。

    其中,甚至有那位江淮省的时国忠同志,以及浙东省的吴铁戈同志,若这两位都是普通的省级大员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二位的家族,都是超过薛家的存在。

    二位大员来电,看似没说什么,只是略略谈了些维护司法公正的重要性,便挂了。

    当时,程雪松就震惊了!

    他没想到的是,市委办公厅窝着的这位不起眼的薛主任。竟是这般耀眼夺目!

    按说,就算薛家和那几家有矛盾,要出手。也是兵对兵,将对将。可薛向分明只是一届小小正处级干部,怎么惹来了这么多大老虎不顾身份地向他表示“关心”。

    都说,要看一个人的身份、位,看他周围的朋友,就行了。

    程雪松现在想说的是,要看这位薛主任有多牛,就看这帮向他表示“亲切关怀”的长辈就就行了。

    如此接了一通心怀不轨的电话后,程雪松又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段钢的吩咐他已经领了。再说,真如那几个电话的吩咐,去“亲切关怀”薛向,薛家人那边又不好看,可要是真放开了薛向,电话里的那几位惹不得的,也得让他全惹了。

    愁,程雪松是真愁,这也是官场上,衙内最不受待见的原因。简直就一刺猬,谁沾上扎谁。

    又绕着屋转了几圈,程雪松渐渐松了劲儿。因为他忽然想起另一位领命的郑书记,只怕也遭遇了自己现在遭遇的。

    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儿,他何必一个人愁!

    又抬手看了看表,步到窗边朝下忘了忘,瞧着窗外主干道上渐稀的人影,程雪松终于迈开步,朝门外行去。

    常委楼就层,他和郑行高的办公室,恰好在楼的一南一北两端。

    程雪松没想到是。他刚绕过拐角,便瞧见了郑行高也从南端的拐角现出影来。

    二人远远地相视一眼。对目一笑,便各自转身。从身侧的人行道,步了下去。

    十分钟后,两人在市委大院最北端的的亩余大小的荷塘边,聚齐了。

    此处荷塘,水浅鱼多,他二人倒是时常因为共同的爱好——钓鱼,长在此相聚。

    此时再聚,正是春寒料峭,池塘中荷枯叶萎,游鱼也因天寒,避进了泥里,这会儿,天色渐晚,塘边却是无人,正适合二人密谈。

    “程书记,这个案怎么办,你得拿主意啊!毕竟薛向是党的干部,该你这纪委书记操心!”

    郑行高远远瞧见在几株柳树中间置着的长凳上坐了的程雪松,便大步过来,在他身侧坐了,屁股方落稳,丢出一颗白牡丹去,便开门见山了。

    程雪松接过,点燃,抽一口,道:“我拿什么主意,公安局份内的事儿,该你老郑管,这事儿,走正常刑侦、审讯程序不就得了。”

    “真走正常程序?”

    郑行高忽然偏过头来,盯着程雪松,很明显,他嗅出了味道。

    毕竟方才会上,段钢可不是这么交待的,这老程是有心思啊!

    而郑行高这一偏头,注目,程雪松也明白了,这位老郑恐怕和自己一般收到了神秘电话,动了别样心思。

    要不然郑行高怎会以惊讶的语气问”真走正常程序”这一早在会上被段钢几乎直白否决了的决议,而该直接说“段市长不是交待……”云云。

    毕竟他老郑是段钢那条线上的,若无缘故,他怎敢违逆段钢的意思。

    瞧见程雪松眼里的神采,郑行高也明了对方读懂了自己的眼神,遂决定不再卖关,毕竟双方都郎情妾意了,再绕下去,是耽误彼此青春,“程书记,我看还是严守组织纪律,维护司法公正,不能因为某些同志出身好,或者曾经有功,就放他一马,害群之马,我认为还是得坚决清除出革命队伍,方才会后,我也向段市长反映了这个问题!”

    郑行高此话一出,程雪松彻底悟了,虽然最后,郑行高只说向段钢反映了这个问题,却没说出段钢到底持什么态,但郑行高前面那慷慨饥昂的一大套,可不将段钢的态昭然若揭了么。

    现在看来,薛向那些深切“关心”他的长辈,恐怕也找到段钢了,要不先前还柔软如棉的段市长,此刻怎又刚硬如铁了呢。

    “我同意郑书记的意见,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奖,有过罚,我党的政策,从来就没功过相抵这一说!我看此案还是从严从重办理,以儆效尤!”

    事已至此,程雪松彻底定下了决心,再不动摇。

    ……………………

    柔软的地毯,雪白的墙壁。厚重庄严的红木桌椅,室内陈设简单,却简洁大气。这似乎是个会议室。

    但对此刻的薛老而言,此处再华丽。也是牢房,羁押他的牢房。

    自打中午一点十分,在市委办公厅会议室“自”后,薛向便被转移到了此处。

    在此地,他已经在此处待了足足四个小时了,这四个小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除了他方进此处时。有人托了个餐盘进来后,甚至再未来过人。

    按说薛向现在算是嫌犯了,要不,他不会被关起来,可哪有嫌犯住这等奢华单间的,更不提中午的那餐公安局提供的伙食的主菜,可是土豆牛肉,甚至还有一罐进口的啤酒。

    当见到那罐啤酒的时候,薛向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这帮人是不是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好从自己这儿掏出些有用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薛老独坐无聊之余,空想出的乐。

    因为他明白。洪察既然敢把自己带到这儿,在“罪证”收集方面,想必早已齐备。

    此时,不来审问自己,一来,是没审讯的必要,该有的东西都齐全了,只等最后走形式了;二来,恐怕还在等市委常委会的动静儿。虽然市委督查室主任这区区正处级官员犯事儿,未必值得市委常委会开会研究讨论。但薛老自信自己这位督查主任犯错了,一定会惊动常委会召开。

    他甚至也猜到了。会上除了通报自己所谓的犯罪案情外,会出现种种诡异沉默,他对如今的薛系,有这个自信!

    当然,薛向更知道,常委会上的决议,一定会不利于自己,因为人家既然设好了套,自然会做全套,且他的对手精于布局,又怎会空过常委会这么大的漏给他薛某人呢。

    薛向估摸着时下的钟点儿,常委会应该早结束了,可如今还没有动静儿,那就惹人寻思了。

    很快,薛老又想到了那些始终那放大镜盯着他,整天恨不得烧香盼他出错的对手们。只怕此刻,还未有动静传来,是那些人活动开的结果。

    是啊,如今他薛主任,也是一方人物了,尤其季老的一句“党内英俊”,为他带来偌大声名的同时,也平添无数红眼病。

    再加上,如今的薛系日盛一日,善谋全局者,只怕早盯准了自己这薛系的软肋。

    因为薛系的虽强,内部结构单一不稳的毛病,却是遮掩不住的,谁叫薛系新崛,人丁单薄呢。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的消息传开,不惹来群魔乱舞,那才怪呢。

    “想必市委的那帮大佬,正疲于应对吧!”

    薛老不怀好意地嘀咕了一句。

    要说,薛老在这儿憋了个多小时,自然不可能只是对着桌椅,墙壁发呆,更不可能只想着此刻外部局势的变化,更多的却是,在回溯案情,反省自身。

    先说案情!

    按说薛向人都被“抓”进来了,但他对自己到底犯了何事,怎么犯的事儿,如何留给人所谓确凿证据,知道的确实不多。

    他知道有值班战士做证,他的杀人罪定不了,却不知道此刻杀人罪早就从他头上烟消云散。

    他也知道自己是“强jian”了马秀芬才进来的,甚至知道马秀芬的身份了,却不知道那所谓确凿证据到底是什么,因为甚至没人来审他,他知道的这点儿微薄消息,还是“被捕前”,在星星咖啡馆,听铁进透给的。

    所谓杀人案,薛向已经不去想他了,在星星咖啡馆时,他就听铁进说了,老王之死,市委的反应很快,给定了烈士,身后哀荣是定然的了。

    而老王又无亲无故,薛向便有心补偿,也寻不着对象,心中只惦着等出去后,寻到老王坟前,好好祭奠一番。

    至于古大力几位,薛向也懒得再追究了,他这会儿已经基本搞明白了,古大力几个也不过是苦命人,被人当枪使了。

    不知者不罪,这点胸怀,薛向还是有的,更何况,人家处心积虑谋算他,即便是没有古大力。也有张大力。

    抛开老王之死这桩糟心事,薛向在此间,静坐个多小时的当口。几乎全用来回溯案情了。

    在他想来,强jian罪。很符合阴谋家的手腕,薛向当然知道这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整倒官员最常用的两个手段之一。

    因为消息不对称,薛向此刻仍旧不知道。人家布局从年前就开始了,他的眼光还是盯在强jian案的女主角马秀芬身上。

    薛老努力回想着这个女人,隐约有了些印象,他是在天香毛纺厂党委会议室里,和这个女人见过。当时,乍一定眼,还真有几分惊艳的感觉。

    当然,这种惊艳,并非说这马秀芬漂亮到柳总裁和苏教授那种程,而是在这棉纺厂,马秀芬真个是鹤立鸡群,粗布工服,也难掩丽色。

    记忆中,这个女人话很少。即使当天,她要求单独对话,也不过说了几句棉纺厂女工悲苦。求生不易,并无他求。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单独会面,也不过是人家早算计好的,恐怕如今正是他薛老的“作案”时间。

    既然作案时间有了,作案动机恐怕也就出来了,薛向用鼻都能想到,定然是这样的:马秀芬姿容秀丽,他薛某人年轻无定。更兼长期夫妇分居,遂生龌龊之心。

    有时间。有动机,有举报。若在加上所谓的证据,那恐怕就是铁案(薛老没想到的是,人家不仅给他准备了,时间,动机,证据,还弄了另一堆妇女检举他,提供了舆论支撑,让人觉得他本就是滥人一个,至少在女色方面如此)。

    “证据,到底是怎样的证据呢?”

    这个问题,几乎是从铁进在星星咖啡馆里,跟他说了所谓强jian案后,薛老便一直在思的。

    他薛某人不是普通人,即便抛开衙内的身份,也是市委办公厅重要领导干部,在现行体制下,官民等级虽远不如封建社会森严,民告官的胜率,也是低的,若无确凿证据,别说拘留他薛某人了,只怕连堪询也不能。

    而男女那事儿,若要证据,最普遍的证据恐怕就是,弄到做那事儿的录像,或者对方体液残留。

    可他薛老知道自己和那个马秀芬什么事儿也没有,想弄到这些玩意儿来佐证,那是痴人说梦。

    既然这些都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和那女人有过瓜葛,随便拿一条洗干净的旧底裤证明?或者说出自己部位的特征,?貌似自己那地儿一点疤痕和奇异之处也无,如何能名状得出特异性。

    想得头都疼了,薛老却仍旧无有所得,这也是他头一次,感觉脑不用。

    虽然头疼,但并不妨碍薛老有精神思考其他问题,而这其他问题中,最重要的便是反省。

    是的,反省!

    薛老认为自己确实该反省,因为算上在萧山的那一次,这已是他第二次将自己陷入绝地。

    当然,当年在秦唐大地震的小石洞内不算,那是天地之威、自然之力,他如何能抗。

    陷入绝地,便失去了力量,当然他还有无双国术,想破门而出,亦是轻而易举,可一人之力再大,又怎能跟整个体制抗衡呢。

    再说,他此刻失去的不是体力,而是官员身份赋予他的权力,而这种力量的失去,让他深深的耻辱、愤怒。

    他在反省自己来明珠后的所作所为,到底错在哪儿,为何总是将自己陷入绝地。

    嚣张?跋扈?凶狠?惹祸?

    霎那间,脑里蹦出这四个词,也是许多长辈,给他最多的评语。

    此刻,便连薛向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像个官员,反倒像个侠客!

    因为现行体制下,官员是不需要棱角的,而这四个词,却如同他薛老身上延伸出去的四个锐利的尖角,刺人得紧。

    就在薛向完成自我反省,认为自己应该像个官员,不,应该像大多数官员那般过活的时候。

    他脑里忽然浮现出了梅园溪边那个苍凉的背影,记起了他说的那句话:不做事,就不会错!薛向,放手干吧!

    转瞬,薛老反省的成果,便被这句话。给冲得干干净净!

    “是啊,我如果真像那些人一样,整日里平庸碌碌。有大伯在,我即便什么也不做。这官也会哗哗升上来。

    可我希望这样升官,即便升到了省长,政局,这样的官又有什么意思,若真做这种官,我不若去港岛,在海边买下个大大的房,整日里驾着游艇。啸傲维多利亚湾来得痛快!

    再说,我来明珠又犯了什么错?收拾八爷那种人渣有错么?为赵家庄的村民结束了械斗、要回祖坟有错么?蛇山上月夜冲杀有错么?铲除青帮谁敢说自己错!

    督查室关于青帮种种劣迹,堆了快有一人高了,字字句句,皆是民血民泪写成,面对这些,自己的棱角真得收得起来么?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是江湖大侠的定义!

    为人民服务,这是领袖给一个真正的党员的定义。老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个党员!

    有错么!!!

    谁敢说老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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