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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说法,未免危言耸听……”
老者身份甚高,本以为自己出言,众人必不敢顶撞;因此闻言顿时不喜:“如今时局,不靠自家桑梓,反倒去依赖朝廷委派的官吏?万一时局有变,家中无有徒附可用,难道都束手任凭宰割么?”
“说起自家桑梓,范阳祖氏与我等家族世代姻亲,血脉相融,难道不是自家桑梓了?祖士稚轻财好侠,昔在幽州时,常散谷帛以周贫乏,为众人所称。如今他出任本州刺史,难道竟不值得世叔信赖?”那年轻人叹了口气:“世叔所畏惧的,只怕是因为未曾在新任都督、刺史府中谋得职位,而汝族近岁以来侵吞的田产户口极众,万一州将权重,恐遭勒逼退还吧?”
“无知小儿!胡说八道!”老者拍案喝骂,顿了顿又争辩道:“那王彭祖在幽州时,赋役殷烦、下不堪命,因此百姓多有托庇于吾家者,何来侵吞之说?”
那年轻人冷笑道:“王彭祖治政可以如此苛暴?朱公岂不闻蓟城童谣皆曰: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就算朱公不曾听闻,还指望新任都督、刺史也不曾听闻么?”
这童谣中的“朱丘伯”便是那老者了。此人名唤朱硕,字丘伯,乃幽州世家巨室,家财豪富,昔日曾在王浚幕府中为别驾。由于任官期间行事极其贪残,与王浚女婿枣嵩俱都贪横无度、敛取民财略尽,故而民间有此童谣讥讽。王彭祖死后,朱硕企图以重金贿赂陆遥、祖逖等人以保全职位,却全然不得其门而入。他深恐为人所制,于是便竭力鼓动各家一同与新任都督、刺史为难。
此番陆遥召集军中勇士大比,各家俱都派遣子弟观礼。朱硕唯恐其中有人为军府所招揽,因而不惜以族主身份亲自前来,务求压服各家子弟,不使动摇。谁知幽州各族终究不是铁板一块,谁愿意真的与代表朝廷权威的方镇大员为敌?莫说压服,当场就有人将他的言语驳得体无完肤。
北疆学风不如中原之盛,豪族世家中人极少有笃志经史的,绝大部分都是跋扈横行的地方豪右作派,也难免带着几分粗犷刚暴的性子。朱硕更是骄横惯了,怒火中烧之时不及细思,抄起手边一柄麈尾便直扔过去,口中还骂道:“乳臭小儿,竟敢直呼老夫姓名!”
谁知他手法不准,那麈尾投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年轻人身侧尺许处呼地飞过,猛砸到了端坐在后方一人的眉骨上。麈尾系牛角磨制,镶嵌有金玉之属,既重又硬,顿时将那人眉角打裂,鲜血猛地冒了出来。
在场众人各执立场,从观看诸军演武时起,已然争议了数个时辰,口也干了,心也烦了。这一下便如在翻滚的沸油上加了把火,也不晓得谁起的头,数十人嗷嗷乱叫着便打成了一团。帐幕以外各家的部曲旋也参与进来,翻翻滚滚地厮打得更是热闹,再过了片刻,便有人意图拔刀相向。
朱硕虽然行事横暴,毕竟年纪老迈,当不得三拳两脚。不过片刻,就被打得两眼乌青,口角歪斜,脑袋也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瘫倒在地面,肚子上又被人无意中踏了一脚,痛得如虾米般弓起了身子。这剧痛反倒让他清醒了点,慌忙大呼道:“快快停手!莫要闹大了!这是在军营里,动辄杀人的!”
毕竟是前任幽州别驾,总算识得轻重,这番言语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众人厮打的兴起,谁听得进劝?朱硕正喊得声嘶力竭,只听有人怒骂道:“老匹夫!还不是你生出的事端!”话音未落,斜刺里飞来一拳,又打落门牙两个。
朱硕连声咳吐,待要还手,忽听号角之声四面响起,随即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起:“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平北将军有令,军中严禁私斗,犯者杀无赦!”
吼声直上夜空,惊飞宿鸟无数。其声整齐划一,虽发自千百人,却如一人言语般清晰可辨,重复三次乃止。
“我去你的平北将军!老子是燕国田氏子弟,谁吓得了我?”一名壮汉厮打得起性,挥舞双拳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利啸声起,一支雕翎箭破空直入那壮汉咽喉。那弓箭蕴含的力量奇大,更将他整个人带得飞跌向后,箭尖透颈而出,将那壮汉整个人牢牢地钉在了支撑营帐的梁柱上。
帐幕中瞬间静寂,莫说没有人敢说话,连大声喘气的都无有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