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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顾慨棠自我感觉自己的脾气不算很好,可能还是修养不够,有些事情会让他感到非常气愤。只是顾慨棠能够控制,不用言语暴力来获得精神上的优越。

    窦争之前和他告白时,顾慨棠就很生气,他觉得窦争是在捉弄他。

    可是现在,顾慨棠可以很清楚的辨别,自己的情绪绝对和愤怒没有关系。除了尴尬外,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

    这种转变并不是突如其来,也不是因为顾慨棠人在病中能容忍欺辱。

    顾慨棠顿了顿,看看自己的左手。

    窦争哼了一声,从顾慨棠身上下来,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窦争一边说一边将顾慨棠手中的杂志抽出来,说:“不要看书了,眼睛会坏的。”

    顾慨棠没有准备,杂志果然被抢了过去,被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窦争大概是担心顾慨棠说他,夺走书后迅速起身,走进洗漱间,关上了门。听着声音,窦争似乎是在洗澡。

    这间双人病房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因为单天价格比较贵,所以直到现在,顾慨棠旁边的病床都没有人入住。昨天晚上顾慨梅在这里陪护,就是在租的弹簧床上休息的。

    十几分钟后,窦争洗完澡从洗漱间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装着热水的脸盆。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顾慨棠闭上眼睛时,窦争就拿着还有些烫的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顾慨棠用左手拿住毛巾,有些模糊的说:

    “我自己来。”

    窦争说:“别动。我一会儿给你擦擦你的右手。”

    肌肉拉伤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不过还是会痛,医生说平时可以用热毛巾多擦擦,缓解疼痛。

    顾慨棠的手当然也痛,不过跟右腿的伤口比起来就很轻了,所以没受到应有的重视。实际上,顾慨棠的右手连拿一本书都很费力。

    顾慨棠‘嗯’了一声,不再拒绝。

    窦争给自己洗脸时,总是像打仗一样,非常匆忙,也不仔细。可给顾慨棠洗就全然不同了,此刻窦争很细致的擦他的眼睛、鼻梁、唇角,连耳朵都擦得干干净净。

    毛巾有些热,顾慨棠的耳朵被搓的发热、发红。窦争看着看着,坐到他身边,轻声说:

    “海棠……”

    顾慨棠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灯光照出影子。

    窦争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他的眼睛。

    顾慨棠挡住了,他握住窦争的手,犹豫了一下,在他手心上写了个字。

    因为没有笔,顾慨棠是用指尖画的。他写得很轻,如同清风拂过手心。窦争感到了一股强烈的麻痒,很想向后躲。他没想到自己的手心,竟然这样敏感。

    窦争忍住了,可他完全分辨不出顾慨棠在手心上写了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月底,北京变得干燥而寒冷。顾慨棠刚洗过脸,此时年轻的皮肤紧紧绷着。他的手指停在勾起的动作,顿了顿,说:

    “慨棠,是慨棠,慷慨的慨。”

    像是怕窦争听不懂一样,他耐心的说了三次。

    窦争点点头,说:“我知道。”

    “……”

    “你还记得不?”窦争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因为那时候窦争经常翘课,所以说起来,有些不太自在。

    顾慨棠点点头。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也会写。”窦争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他们当时都叫你海棠。”

    顾慨棠不太爱说话。可从小学到研究生,他的人缘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深入接触,很少有人会真的讨厌他。

    除了他良好的教养外,也是因为他很会为其他人考虑。

    所以顾慨棠的高中同学和他没有什么隔阂,也像是所有经历过那个阶段的孩子一样,给顾慨棠起外号。

    顾慨棠的外号比较女气,取了名字的谐音。这样叫他的也大多是女孩子。

    顾慨棠想到那段日子,张张口,刚想说什么,窦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端着脸盆,到浴室重新打热水。看样子是要给顾慨棠擦右手。

    顾慨棠便不说话了。

    刚刚烧开的热水,只放了一小会儿,窦争就下手去泡毛巾,然后拉上来拧干。碰到热水的指尖很快被烫得通红,窦争也意识到这水太热,他‘嘶’的一声,晾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轻轻抬起顾慨棠的手臂,给他擦。

    顾慨棠是那种很能忍痛的人,窦争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顾慨棠也不会喊痛。

    窦争这样神经粗大的男人,能想到这样小心的抬顾慨棠的手,毛巾避开输液的留置针,也挺不容易了。

    顾慨棠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想起了那天——

    在手术结束后的六小时期间,麻醉剂的作用消失,有那么几个小时简直是煎熬,让顾慨棠咬紧牙关,不想说话。

    他其实醒了,可不想睁开眼睛,和周围的人说话。顾慨棠不想在状态这样差的时候,还顾及其他人的情绪。

    留在床边的人很多,但很快只剩下顾慨梅、她的男朋友,还有窦争。

    顾慨梅两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从病房离开,只剩窦争一人陪着他。

    顾慨棠明明醒了,却还是闭着眼睛。他不想打起精神和窦争说话。他右脚开刀的地方一阵阵的痛,要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其他事情。通过跟窦争聊天来转移注意力,肯定不是个好的选择。

    他痛得要命,就在这时,顾慨棠突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抬起来。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刚刚顾慨棠在装睡,此时睁开眼睛也太过突然。他放松左手的手指,不让窦争发现异状。

    顾慨棠的手心因为疼痛而遍布汗水,窦争毫不顾虑的双手握住,听声音,应该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不知为何,顾慨棠就是觉得,那时的窦争好像非常非常的疲惫。

    窦争把顾慨棠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脸边。顾慨棠之所以知道那时窦争的脸,是因为他呼吸时的气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窦争那样握着顾慨棠的手很长时间,长到他差点真的睡着,然后窦争轻轻亲了一下顾慨棠的手背。因为触感太过鲜明,所以顾慨棠一下子就分辨出来。

    窦争用很轻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呢喃着:

    “我的海棠……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种无措,那种心疼,比什么争辩都要有用。

    顾慨棠震惊着。他还以为只有至亲之人会用这种……这种语气。

    窦争用脸颊碰着顾慨棠的手背。他一天没有刮胡子,脸颊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有些扎人。

    那一刻,顾慨棠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也许窦争,真的是认真的。

    顾慨棠的五根手指被窦争分开,然后细致的擦指尖的部分,因为毛巾很软,所以有些痒。顾慨棠的回忆被拉回来,他转头看着窦争。

    窦争有些紧张,立刻放松力道,问:

    “碰到伤口了?”

    “没有,”顾慨棠连忙解释,想了想,说,“只是有些痒。”

    窦争松了口气。他清洗一下毛巾,重新擦顾慨棠的指尖。

    顾慨棠的甲床饱满,因为年轻身体好,呈现有活力的红色,不处理也显得很干净。

    窦争有些偏执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像是擦艺术品一样,弄得一尘不染。

    顾慨棠觉得很痒,但还可以忍耐。擦完手指后,窦争又提出要帮他擦洗身体,顾慨棠用自己已经洗过为借口拒绝了他,窦争便说,那好,我们睡觉吧。

    看看时间,现在也不过是晚上九点钟。顾慨棠很少这样早入睡,不过想想窦争忙了一天,说不定已经很累了,便点点头。

    窦争才有时间打理自己洗完澡后还有些湿的头发,他犹豫了一会儿,问:

    “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在一起?”

    “……?”

    “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你妹妹睡还差不多。”

    这话说的很是奇怪,根本算不上理由。因为顾慨棠的床也并不大,想睡两个男人,不可能。

    顾慨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他怕理解错窦争的意思,显得自己蠢笨,过了一会儿,才委婉的说:

    “这张床也比较小。”

    他个子高大,右腿有固定的位置还好,左腿却需要蜷缩起来,不然很难放下。

    窦争却说:

    “没关系,我可以抱住你。”

    顾慨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窦争实在是太……呃……

    那种思维,和幼儿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回忆起高中时的窦争。那个气势汹汹,凶名赫赫的男人,顾慨棠之所以防备他,也是担心窦争的城府太深。

    现在想想,他是思虑太过了。

    顾慨棠看了看自己这点狭窄的地方,道:

    “你觉得可以的话,随便你。”

    窦争有些惊讶,猛地抬起头看着顾慨棠。他有些搞不明白,顾慨棠的态度怎么突然软成这样。

    虽然是好事,不过窦争只是嘴上说说。他不可能和顾慨棠睡在一起,因为窦争一旦睡着,很可能会碰到顾慨棠的伤腿。

    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尝试了。

    窦争放好弹簧床,就在顾慨棠的左边。

    关灯之前,窦争看着顾慨棠闭上的眼睛,明知他没睡着,却还是说: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一辈子跟你睡。”

    在顾慨棠身边躺着,有一种让人麻痹的心安。那是倦鸟归巢的安全感,如果能属于他……

    顾慨棠正在吸气,一听这话猛然卡住,一口气哽在胸膛,不上不下。他睁开眼睛,古怪的看着窦争。

    窦争装作没看见,‘啪’的一声关上了灯。

    黑暗中,顾慨棠清了清嗓子,问: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

    顾慨棠说的不清不楚,但在当时那个气氛,窦争就是听懂了。他说:“没什么好隐瞒的。”

    “……”

    “我不表露出来,你会知道我的爱意吗?”窦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啊,对了,如果和别人比对你的爱,我肯定不会输,这点要告诉你……”

    窦争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坦诚、直率;说得不好听,就是幼稚、没脑。

    顾慨棠心说拜托你不要告诉我了,他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不说话。

    很快,窦争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听着窦争的呼吸声,顾慨棠的眼皮越来越重,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眠。

    顾妈妈没有工作,因此白天都是她来照顾顾慨棠。第二天顾妈妈早早过来换班,让窦争有时间赶去上班。

    顾妈妈推开房门时,窦争还没醒,听到动静,猛地朝这边看,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了。

    顾慨棠也没醒,很安静的躺在那里。因为右腿被固定住,挪动的范围大大缩小,所以顾慨棠昨晚怎么躺下的,现在还是什么样。他睡觉很少乱动。

    而窦争和他正相反,四处乱动,头发乱糟糟的。

    顾妈妈走到顾慨棠床边,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轻声对窦争说:

    “麻烦你了……,你赶紧上班去吧,别耽误了。”

    窦争‘嗯’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往洗漱间走。

    顾妈妈开门的声音没吵醒顾慨棠,窦争走路的声音倒是唤醒了他。顾慨棠睁开眼,就看见妈妈提着保温桶,正往桌子上放。她有些奇怪顾慨棠会把杂志随便扔到桌子上,要知道她的大儿子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书从哪里拿的,就要放回哪里去。

    顾妈妈拿着书准备放回顾慨棠的书包里,一回头就看见大儿子的脸,她笑了起来,温和的说:

    “慨棠,燕麦粥,要不要喝?”

    “……”

    窦争走后,顾慨棠用左手一勺一勺的喝粥。顾妈妈给他洗了个苹果,然后坐在顾慨棠身边。

    顾妈妈像是漫不经心的说:

    “我在想,要不要请个护工。”

    顾慨棠问:“怎么了?”

    “你要是回家的话,也方便照顾你。我们都是外行,万一二次断裂,可怎么办?”

    顾慨棠说:“没有必要。我可以用拐杖。”

    “可是我怕你摔倒啊,”顾妈妈忧心忡忡的说,“也想把你爸叫回来。请保姆请护工,毕竟是外人,没有家里人贴心。”

    顾慨棠的爸爸常年在国外工作,赚的工资是国内的三倍。

    说起来,母亲之所以提出要请护工,不是嫌累,而是男女之间总有那么些不方便的事情。让顾妈妈给二十三岁的大儿子洗澡?

    她愿意,顾慨棠也不愿意。

    浴室那么滑,用拐杖,万一摔倒了怎么办?顾妈妈连想都不敢想。

    顾慨棠却说:“我查了一些资料。这种手术,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顾妈妈欲言又止。

    哪里是一个手术那么简单?其他不说,慨棠的右手短时间内就没办法动啊。

    她太爱自己的儿子了,处处为他考虑,却也要维护顾慨棠的自尊心。她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自立习惯了,除了顾慨梅,让他短时间内学会依靠别人,简直是妄想。

    顾妈妈又说:

    “要不然……,我跟你舅舅说,让他辞了工作,来照顾你?我按照市场价格给他报酬,肯定比他在车厂工资高……”

    顾慨棠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个建议,听得一直皱眉,强忍着没打断顾妈妈说话。

    顾妈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犹豫着停下了。

    顾慨棠便说道:“这真的不行。我舅舅愿意吗?他还得照顾小野。”

    顾妈妈说:“小野那么乖!而且他白天在幼儿园,也不怎么忙啊。”

    顾慨棠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干脆保持沉默。

    其实他当然有方法让顾妈妈放弃这个想法。别的不说,单挑窦争对顾慨棠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说说,顾妈妈绝对会后悔自己提出这个建议。

    可是顾慨棠不能讲。除了顾慨梅,即使是对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愿意说三道四。

    顾慨棠道:“这事不用提了,我不同意。”

    态度是非常强硬。

    顾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对于顾家母子的争执,窦争毫不知情。他有小野要照顾,所以不能每天去看顾慨棠,只知道他再观察几天就能回家。

    小野的手肘和膝盖在那场交通事故中磕破了,但骨头没有伤到,并无大碍,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又好,按时换药,几天就能正常行动了。

    窦争下班后就跑到厨房给小野做饭。窦争非常讨厌吃青椒、胡萝卜,但有机会就把两种菜混在一起给小野炒着吃。

    小野慢慢走到厨房,在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

    窦争说:

    “饿了吗?等一下啊,马上就好。”

    小野点点头,问:“爸爸,你今天要去照顾叔父吗?”

    窦争说:“对呀,所以一会儿要把你送到奶奶家。要听奶奶的话,到那边洗洗澡就睡觉。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照顾你。”

    小野说:“我也要去。”

    “什么?”窦争没听清。

    小野重复道:“我也想去看叔父。”

    这次窦争听清楚了,他在锅上盖了盖子,然后走到小野面前,蹲下来,平时着儿子的眼睛,问:

    “……你想去看叔父?”

    “嗯。”

    “那好,”窦争有些高兴的抱起小野,单手搂着他,道,“我们一起去。”

    吃了饭,窦争就领着小野到地铁站。刚一上车,就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给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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